首页 ꄲ 业界论道 ꄲ 在夜之城也说中国话，《赛博朋克2077》中文本地化团队专访（下）

本文摘选自《游戏机实用技术》第496期，文：长剑&稀饭

下部分当中我们会提到一些更为有趣的问题，例如激情戏配音、备受好评的接地气脏话如何配出来的、期间有没有发生什么趣事？

相信关注《赛博朋克2077》的读者朋友都知道，这部作品不仅会有中文版，而且还将支持全程中文语音！这就让广大中国玩家能彻底跨越语言的障碍，畅通无阻地享受这一宏大的虚拟开放世界，以及发生在其中的故事。对于这一全球瞩目且规模庞大的游戏，中文配音团队想必在“质”与“量”两方面也都付出了极大的努力。

应CDPR邀请，我们于不久前对《赛博朋克2077》中文本地化团队负责人以及几位主要角色的配音演员进行了采访——为本作配音的相关流程是怎样的？其中有哪些值得了解的知识和趣事？大家往下看便知。

※为照顾阅读体验，本文在采访原文的基础上进行了适当删节和整理。

采访对象（从右至左）：

马明：本地化外包负责人（Dimlight Studio）

洪海天：配音总导演（海天工作室）

张琦：V（女版）配音

彭博：杰克（Jackie）配音

严丽祯：朱迪（Judy）配音

Q：游戏里面有一些配音是比较特殊的，例如德拉曼汽车发出的就是AI的声音，这种特殊的音效是通过后期处理的，还是配音演员有一些特殊技巧？

洪海天：演员自己配的时候就已经要去学人工AI说话的方式，一定会有这个东西在。有这个底子在了，然后再去加一些语音的特效，让它显得更像是AI。

马明：对，一定是要先有这个状态，如果没有这个状态就随便加特效的话也会没有这个感觉。因为AI的吐字是不一样的，不同智能化的AI的吐字又是有区别的。不过特效一般都是要加的，因为你让演员直接上来说一段AI的话确实会比较难，毕竟身体构造不一样嘛。

Q：游戏中有一个比较特殊的例子是“漩涡帮成员”，他们的脸部已经完全被义体改造了。他们发出来的声音其实不是人类的声音，但他们说话的方式还是人类的方式。那么这种的话完全是使用后期特效吗？

马明：特效是一定要加的，但我们首先还是会听一听音色（来决定适合的人选）的。不像早年配一些游戏的时候，我们非得要求演员把嗓子咧开，我们觉得在《赛博朋克》里面可能没有那个必要，毕竟这个世界中大家都是人类，没有什么“大螺丝”（编者注：拉格纳罗斯，《魔兽世界》中的炎魔之王）之类的角色。演员们之前配那些不是人的角色的时候，肯定都是比这个更累的，比如给《昆特牌》的巨魔配音那种，我们还是要自带特效的。

Q：在这次配音过程中，会不会有一些在普通配音工作中很少接触的东西，比如说脏话，比如激情戏，甚至一些其他的东西……有没有这类具有突破性的配音体验？

彭博：别问我！（笑）

严丽祯：朱迪说脏话的频率不高，我个人觉得她可能并不把自己当作底层社会的那种人，所以在语言方面她还好。

洪海天：巧妙地避过了这个问题。（笑）

Q：也就是说体验和平时不会有特别大的区别？

严丽祯：但是和以前（我配音的）其他角色比起来，已经算是频率高的了！毕竟她身处那种环境里面。

Q：你有什么印象深的脏话吗？比如让你觉得“她怎么能说这种话？”之类的。

严丽祯：那倒没有，朱迪并没有太过激的，说得最多的可能就是TMD这种。

马明：肯定有比这个还要激烈的，但毕竟演员可能也不好意思在现场这么说。从侧面反映一个问题：其实生活中很多演员都是很文明，很有素质的，不会说这么粗俗的话，对吧？在整个过程中，我是发现很多演员是真不会说，以至于说出来很生硬，甚至有的时候我要教他，我说你要——

洪海天：对，教他说脏话还得有节奏，字眼在哪儿，落在哪个点，马老师都亲自演示。

彭博：你们只用说中文的脏话，我还要说西班牙语的脏话！（笑）然后我就说以后要是去墨西哥玩，我逢人就说这句话——Chingada madre。

众人：那估计你就回不来了。

马明：我补充一点，因为很多演员平时真的是没有条件去说脏话，真的要配的时候会很难，你要跟他讲不同的状态，甚至说有的时候脏话你要吞一点字对吧？这种话主要表达的是情绪，其实并不是词本身。有的演员他可能别的配得很好，但是脏话要教。但是对有一些演员，我们有时录完之后都开玩笑说：一看你平时就经常说脏话，你说得“倍儿熟”你知道吗？（笑）

张琦：因为V她作为主角，整个故事线全部都参与，她的量本身就很大，再加上她又有街头出身，所以基本上每三句话当中，一定会出现一句是带着脏字的。而且马老师在做本地化的时候，他还会在脏话里面“加花”，加到我都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然后他确实会手把手教。脏话的量大到……

其实我本身是一个大大咧咧的人，在生活中情绪激动的时候我偶尔也会说的，但这个游戏录到我从棚里面出来时，我感觉我就是个小公主、小无助，我再也不说了！然后我半年一个脏字都没说过，全在这里说光了，说到精疲力尽。

马明：我还补充一个细节蛮有意思的，我们有那种六十多岁的、德高望重的老师，人家一头白发、仙风道骨那种。然后我就过去问那个老师：“我们的台词有点脏，您OK吗？您不OK我改一改。”结果人家老师说：“没问题，来啊！”然后你想象不到以前人家是配《成长的烦恼》那种，脏话说得“很溜”。（笑）

就是说感觉很好的，后来我们都拿出来给很多演员听，说配音的是哪位哪位老师，你们能想象得出来吗？他们说“哎哟！说得这么好！”我猜他平时肯定也不说的，但他听过很多，他能代入角色就进入状态了，这也是演员的能力。

洪海天：演员要去突破自己，成为生活中不可能成为的自己。其实很多演员对于有些脏话是有点羞涩的，我们工作室有女孩子，她从小都特别乖，长得也很文静，然后她就说：“海天姐我要怎么说出那些脏话？”我说“你就在家里厕所里，没人的时候使劲练，特别脏的话你就去练，大声说到你不羞耻，在话筒前能够表达为止。”她就有回去练。

马明：有一些年轻人是比较羞涩的，他们配得很好，但脏话说得不好。当然这跟他们的生活是没有关系的，生活中是怎么样一个人是自己的事情，但更多的时候我们会教他们“这个脏话你得这么说”。然后刚才说到的激情戏部分，其实海天的某一个角色是配的，你得让海天来讲。

洪海天：好为难我啊！我可以说吗？展现一整场床戏，并且要喘着气，还要把跟主角说话的内容、交易这些东西都讲清楚……然后最讨厌的是马老师他在外面说：“唉这不好你再给我来一遍。”但是我们是工作需要，我也很谅解啦，但是还真的有一点羞涩，但是我还是很好地完成了——确实对我来说也是“人生的一大突破”。

马明：她那段其实挺难的，因为重点不在于怎么喘，喘是次要的，重点是你要明白她当时的心态，就是那种应付的心态。所以说演员们在表演的时候就要符合场景设计。

Q：刚才说到我们总共录制了十万句台词，那么这次配音大概动用了多少演员呢？一个演员又大概能配多少个角色？

马明：我们请了150位演员，基本上海圈的差不多都来了，甚至上海圈的孩子——当然他们首先得是配音演员——也来了。然后因为这款游戏的角色特别多，不兼录是不可能的。

Q：我们几位主要演员里面有兼一些小角色吗？

马明：像张琦就没有。

张琦：我申请来着，但没有成功！

马明：被我残忍地拒绝了，我说“你先把你自己的录完”。因为V的台词太多了，标准的就有一万两千句，相当于大概1.4个杰洛特。

洪海天：哇你这都算过，好厉害哦。

马明：确实很多，然后像有些重要角色，我们是其实会刻意地避开：你不会看到超级重要的角色，比如说朱迪是超级重要的角色，V是超级重要的角色，那么对这种超级重要的角色，他们的演员再去兼的话，就会兼那种非常不起眼的（角色），否则的话一下就“撞车”了，甚至会有一种情况是两个人出现在同一场戏里。有的人是听不出来，但是说实话我们都能听得出来的，所以说就会变得挺尴尬的，所以我会尽量避开这种“自己跟自己对戏”的情况。

彭博：不然的话演员就没法“掐”，演员可以塑造（不同的音色），但得有“掐”的空间。

洪海天：变嗓这个事情欧美人是不做的，老外他们是不变的，他们本嗓是啥样，他们就啥样配。我们中国的配音理念跟日本的更加接近一点，也有一些变声的东西，但是可能更多地是在二次元的游戏里用到，而对于这么写实、这么生活的游戏，演员就不能这样。你必须松，可声音一掐你要怎么松？肯定听出来有点奇怪。

马明：对，这还牵扯到可能会有人说“我觉得为什么不能再生活化一点？”昨天我们补戏的时候就让演员说了一句很生活的话，但听起来感觉很差。如果说是在介绍一个IT产品，这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如果他要去表演一个角色，这个就会显得特别“平”。

洪海天：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如果完全不高于生活的话，玩家会说“你们是请不起好的配音演员吗？你们是路上随便找了个人来配吗？”他们也会这样质疑的。

马明：我们最开始的时候想要求演员，用某一种中国地方的口音来说普通话，并且想让大家听不出来。后来发现太难了，真的是很难，但是如果能做到的话一定是非常好，就跟做开水白菜一样的，可能最开始的时候是生活中所有人都能做到的，后来变成了国宴的菜，那么最简单的菜怎么把它做得更好，我觉得这个是真的——

洪海天：这个比喻可牛了！

马明：哈哈，你就想想那种上海腔调，吴侬软语，然后再用普通话说得你听不出来这是哪里的话，其实是有难度的。但是我觉得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课题，未来的话也许可以挑战一下。

Q：游戏也快上市了，想请各位本地化团队的老师跟玩家们说几句话，推荐一下这款作品也可以，或者是说一下总体的感受。谁先来？

彭博：这是个划时代的游戏，玩家可以关注的点可能不只是画面或系统玩法，它里面包含的人文精神和各种匠心特别深奥，特别值得咀嚼和回味。当然游戏本身也是好玩的，大家目前都体验过一小部分，从玩法上也很合格。它是一个非常全面，几乎没有什么短板的游戏，希望发售后BUG少一点。（笑）

张琦：我觉得这是一个很深沉的作品，它不单单只是一个游戏了，很有珍藏价值。一定特别好，回去就下单了！

彭博：你可以研究一下从哪个平台买，可以让“蠢驴”多赚一些钱，《巫师3》我就买了三份。

严丽祯：这应该算是一个架构比较完整的世界，所以自己去玩的话会更有体会一点。然后在这里面可以见识到不同的人，不会像现实里面是基本不会出现这种……我在说什么？（笑）

马明：明白，你可以再补充。实在不行接下来我再帮你编点也行。（笑）每个演员在话筒前跟生活中的状态不太一样，有的人能说，有的人可能就属于默默做的那种。

洪海天：我当然首先希望《赛博朋克2077》能够大卖了！然后我希望玩家能够喜欢这个游戏，也能认可我们的配音工作。并且我觉得它是一个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游戏，它已经成为了引领时尚的一个潮流，几乎没有人不知道《赛博朋克2077》，甚至我知道很多厂商已经在开始“拷贝它”“抄袭它”了。

所以我觉得这会成为近几年来或者未来几年大家一直会提到的一个引领时尚的名词。它的画风，它的人物，它的故事，都可能会在人们心中留下浓重的色彩——我很看好它。

马明：我首先希望游戏大卖，这是肯定的，也不累述了。然后其实在整个过程中，所有的参与人员，从波兰到中国都做了非常多的努力。我自己在朋友圈写过一段话：“这是一次史无前例的艰难旅程，然数字不能代表所有各位付出的心力血汗。一字一句、一针一线，莫过如此。感激的是诸位的襄助，功过则留给后人评说。”

我觉得对于大项目来说，我们始终抱有乐观的心态，然后也是非常乐观地去看很多人给我们的留言评论。我相信我们的目的就是为了史无前例地用全中文的状态，给大家表现一个真正的、波兰人希望要我们大家看到的这样一个《赛博朋克2077》的样子。同时也希望用户们能够了解到，即使用全中文也会给你带来全新的感受，你甚至会觉得更好。不是说英文才是最好的，也许中文会更好。

彭博：大家可还记得玩《GTA5》时一边开车一边还要看下面的痛苦吗？

马明：这个游戏真的是有很大的世界观，有很多的选择，你现在想象不到的——我真的是憋得很难受，你知道吗？（笑）但是真的是有太多你想象不到的东西，波兰人是真的很有胆魄可以做很多的东西，你们去玩的时候就知道，我觉得真的是有深度的，很能反映现实，有些地方也会天马行空地给你很多的选择。